医疗的本质是支持生命自我修复

薄世宁(北医三院ICU副主任医师)

数据显示，近年来北京的医院每天约有70万人次就诊，每年下来有2亿多人次。看病的人，要四处打听找什么样的医生，去什么医院，他们风里雨里挂号排队，见到医生会是什么感觉呢?

不少人会想当然地认为，得了病，就应该把自己的身体全部交给医生。进医院就像进修理厂，医生用药或者手术刀修修补补，然后把治好的身体还给自己。这样的观点，听起来似乎有道理，因为很多病确实是被治好的。

但事实是，真正治好病的，是病人自己。所有的医疗行为，只是起到支持的作用。医疗的本质是支持生命自我修复，治病首先要依靠患者的自我修复能力，医疗的作用主要是为患者争取时间，创造条件。

笔者的新书《命悬一线，我不放手》中有这样一个案例：2021年7月，我收治了一个失血性休克的病人。他是因为交通事故大出血，凝血因子大量消耗，迅速进入到多器官功能衰竭尤其是凝血功能衰竭状态。尽管外科医生已经把他所有出血的部位都处理了，但创面还在渗血，只能靠输红细胞、血浆、血小板、凝血物质，让他的凝血功能恢复才可以止住血。那天晚上，我不停地找血库要血，拼命地给他输血，我太想救他了。但是，病人的生命体征还在不断恶化，两个小时后没血了，一滴都没了，我陷入了深深的无力和绝望。

可接下来，当病人的血压越来越低，低到60-70mmHg的时候，突然出血在一瞬间止住了。后来我把这个案例做成了短视频，讲到患者在濒临死亡时，身体启动了自我修复机制，最终绝地反击，创造了生命奇迹。

什么是奇迹?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。但是在我这个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临床的医生来看，不停带来生命奇迹的是人体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。

人体有很多自我修复能力。比如，我们每天会有3300亿个细胞新生，这是为了“替代”受损的、凋亡的细胞;骨折时骨折端会长出骨痂，这是为了让骨折愈合;孕妇在即将生产的前几天，血液中的凝血指标会升高几十倍，这是为了防止生产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大出血。

如果没有自我修复，只有强大的医疗，会发生什么?我接诊过一个服毒轻生的20岁男生，他喝了一种实验室常用的试剂，服毒量超过了致死量的10倍，更可怕的是，这种中毒根本没有解药。我请了各个科的专家会诊，我守在他的床边，洗胃、心电监护、呼吸机、血液净化、升血压药物、PICCO……所有最先进的医疗手段都用上了，但他的全部器官还是衰竭了，不到72小时，抢救无效死亡。

我们用了最好的设备和药物，为什么还是救不回来?最本质的原因就是，病人失去了人类战胜疾病的最基本的环节——自我修复。

人体的很多自我修复行为要靠细胞分裂。比如皮肤上划破一个伤口，很快就会长出新的组织来填充这个伤口，靠的是细胞分裂。上述男生服用的毒物阻断了细胞分裂，这就阻断了疾病治愈的基本环节——自我修复。

既然疾病治愈必须要靠自我修复，那医疗还有什么用呢?回到前面讲的那个失血性休克的病例——有人说，最后没有血了，患者的血压继续下降，才止住了血;如果一开始就不要维持患者的血压，让他的血压掉下来，他可能很快就止住血了，而不用等两小时。

对此说法我不敢苟同。在受到损伤时，人体有着自我修复能力，人体会发生各种反应，但这些反应并不总是适度的，当反应过度时，也会和损伤一样置人于死地。在大出血时，血压降低确实可以减慢出血速度，但是如果任由患者的血压掉下去，那他很快就会死亡，根本等不来奇迹。如果没有外科医生的艰难止血，没有ICU输注大量的血浆、红细胞、凝血物质，更不可能出现最后的绝地反击。

所以，把患者在损伤时出现的各种反应控制在合理的范围，同时为患者的自我修复提供时间、创造条件，医患“打配合”才是取胜的关键。

抢救危重病人时，医生会用最前沿、最高端的救命设备，但几乎所有的救命手段，都是支持的措施。呼吸机是支持肺，让肺休息，等待自愈;血液净化是支持肾，替代肾脏的功能，等待自愈;甚至最前沿的ECMO，就是人们常说的“魔肺”，也是对心脏和肺的最高级别的支持。

我们无论多么平凡，但每个人体内都蕴含着不平凡的自我修复能力。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，比如多运动、少熬夜、不吸烟、减少饮酒、保持乐观，都是为人体的自我修复能力贡献力量的方法。

即便生病了，也不要太悲观。因为为我们战斗的除了医生，还有我们身体里的数以亿计的细胞，它们不离不弃，每每带着我们创造生命的奇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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